第七回 灵前玉冷墨痕淡 江风犹带血痕香 陈安为父亲守灵的第七夜巴县的月亮格外圆却也格外冷。
灵堂里的白幡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像极了春枝哭倒在地时的呜咽。
他跪在蒲团上指尖轻轻抚过供桌中央的灵牌——“显考陈公怀礼之灵位”八个字是族中老先生用松烟墨写的笔锋刚劲此刻却被香灰染得有些模糊。
供品是三碗白米饭一碗清酒还有一碟他亲手剥的菱角是父亲生前最爱吃的。
棺木旁的红绸还在飘那是他亲手系的如今已褪成了淡粉。
他望着那方带血的玉佩它被供在香炉边羊脂玉的冷意透过红绸渗出来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指尖发颤。
“爹”他轻声唤道声音哑得像破了的箫“今日是头七您最爱的菱角我都剥好了。
您从前说‘菱角要挑最饱满的壳上带泥的才甜’可我挑了半日挑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他想起幼时父亲教他读《论语》的模样。
那时父亲坐在陈家大院的葡萄架下摇着蒲扇阳光透过叶子落在他脸上像撒了把碎金。
他捧着《论语》念:“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父亲笑着摸他的头:“安儿记着做人要像君子莫学那斤斤计较的小人。
” 可如今父亲的书房里还收着春枝的帕子檀木匣里还躺着半块碎玉连那方“岁寒三友”玉佩上都沾着春枝的脂粉气。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掐进肉里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安儿……莫……莫要……学我……” “莫学我什么?”他对着棺木喃喃“莫学您当乡绅时的虚伪?莫学您对春枝的始乱终弃?还是莫学您杀人时的狠辣?” 灵堂外传来梆子声三更了。
他起身添了柱香火星子噼啪作响映得灵牌上的字忽明忽暗。
恍惚间他看见父亲穿着月白长衫站在香案前手里攥着那方玉佩笑着说:“安儿你看这玉温润如玉是咱们陈家的传家宝。
” 可那玉此刻在他眼里只像块浸了血的冰。
他想起春枝哭着说“您爹是乡绅是读书人可他做的事比我们这些泥腿子还脏”想起周大郎说“陈怀礼的钱多是克扣佃户租子、贪墨祠堂香火得来的”想起王仁政拍着惊堂木说“陈怀礼私通佃户之妻意图纳为通房按律当笞九十”。
原来父亲教他的“君子喻于义”不过是挂在嘴边的幌子。
他所谓的“体恤佃户”不过是想多收些租子博个好名声;他所谓的“怜悯春枝”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想纳为通房;他所谓的“清白”不过是藏在檀木匣里的半块碎玉和那方带血的玉佩。
香灰落在他手背上他浑然不觉。
窗外传来江风的声音裹着暑气卷着血腥气像极了那晚周家场院里的味道。
他望着灵堂外的老槐树树影里仿佛还站着春枝的身影——她穿着粗布短衫抱着孩子眼里全是绝望。
“爹”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您知道吗?春枝走了。
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听说半年后嫁去了邻县。
周大郎被赶出巴县去了码头扛货被人骂‘龟孙’可他还是每天哼着小调。
他说……他说这世道总得有人活着。
” 灵牌上的“显考陈公怀礼之灵位”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他伸手摸了摸那方玉佩指尖触到一道细痕——是春枝拽玉佩时留下的像道疤刻在玉上也刻在他心里。
“爹”他将玉佩轻轻放在供桌上“您若是泉下有知可曾后悔?可曾想过您死后儿子该怎么面对这世人?” 江风卷着蝉鸣吹来吹得白幡哗哗作响。
他望着灵堂外的天空月亮还是圆的可他心里的月亮碎了。
这一夜陈安做了个梦。
梦见父亲穿着粗布短衫站在周家场院的槐树下春枝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两人都笑着像从前那样。
父亲摸了摸春枝的头说:“春枝我不该欺负你。
安儿你要好好活着做个好人。
” 他醒了窗外天已蒙蒙亮。
灵堂里的香已经燃尽供桌上的菱角还剩半碗。
他起身收拾将那方玉佩收进怀里贴着胸口。
玉还是冷的可他的心跳却热得发烫。
他要活着像春枝说的那样做个好人。
哪怕这世道浑浊哪怕人心难测他也要在泥里开出朵干净的花。
江风依旧吹着那夜的血味终究散了。
可陈安知道有些事永远散不了——比如父亲的教训比如春枝的眼泪比如他自己心里的那道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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