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重执青锋渡苍茫 归云寺的残冬寒彻入骨。
风卷着细碎的雪沫穿过破殿坍塌的穹顶豁口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哨响。
林溪舟蜷缩在偏堂角落那片仅存的“净地”里身上裹着那件厚重霉朽的破旧袈裟如同一块被遗忘在冰窟深处的顽石。
寒意如同亿万根钢针穿透破衣烂衫扎进他早已麻木的皮肉直抵骨髓深处。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肺腑深处刀刮般的刺痛和浓重的铁锈腥气。
他缓缓抬起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右臂。
动作迟缓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枯槁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解开胸前那层层缠绕、早已被血污墨迹浸透的破旧布包。
布包解开露出里面那方沉甸甸、流转着内敛幽光的紫云古砚。
砚台冰冷依旧触手温润的玉质感下却再无半分昔日勾魂摄魄的异香与魔力。
它静静地躺在他掌心如同一块深埋地底、洗尽铅华的璞玉。
林溪舟的目光落在砚池深处那浑然天成的云水纹路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古拙流畅的刻痕。
那曾是他青云直上的阶梯也是将他拖入无底深渊的魔障。
如今这方曾吞吐风云、搅动心魔的“心魔鼎”只剩下沉甸甸的分量和一片死寂的幽深。
他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偏堂门口那片被风雪扫过的庭院。
慧寂法师佝偻的身影正立在风雪之中。
老僧依旧穿着那件布满补丁的百衲僧衣破旧的毡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手中握着那柄枯枝扎成的半秃扫帚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扫着石阶上薄薄的积雪。
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仿佛不是在清扫积雪而是在梳理着流逝的时光。
风雪落在他佝偻的肩背和破旧的毡帽上很快积起一层薄白他却恍若未觉。
林溪舟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
那曾经狰狞盘踞、深紫近黑、如同活物般搏动吸吮的墨魔巨面如今已彻底凝固。
深紫的色泽褪去大半化为一种晦暗的、如同陈旧疤痕般的灰黑色。
纹路不再扭曲蠕动而是凝固成一道道干涸的、略显呆板的地图刻痕。
皮肤之下那粘稠翻滚、贪婪吸吮的墨色浆质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如同旧伤般的冰冷麻木感。
唯有心口上方几寸处一道极深、极暗的烙印如同刺青般顽固地残留着。
那烙印色泽深紫近黑边缘清晰锐利形状像一道闭合的、狰狞的眼缝又像一枚被强行打入血肉的古老符咒。
它不再搏动不再吸吮却散发着一种永恒的、冰冷的警示气息如同一个被永远钉在灵魂深处的烙印。
林溪舟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道心口烙印。
冰冷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冰雪气息的冰冷空气。
胸腔深处那团因悔恨而灼烧的火焰早已在无数个日夜的煎熬与忏悔中被这彻骨的冰寒淬炼、冷却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这平静并非麻木而是如同被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映照着过往所有的污秽与澄澈。
他再次睁开眼目光投向慧寂法师扫雪的背影。
那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渺小而坚定如同扎根于绝壁的孤松。
林溪舟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支撑起自己枯槁的身体。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寸肌肉都因寒冷和虚弱而颤抖。
他扶着冰冷斑驳的墙壁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破旧的袈裟滑落在地露出里面那身洗得发白、多处破损、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粗布旧衣。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偏堂门口。
风雪扑面而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他停下脚步目光越过慧寂法师佝偻的背影望向山门外那条被风雪覆盖、蜿蜒伸向远方苍茫山野的泥泞小路。
路的尽头是汴京的繁华与倾轧是江南的烟雨与寒舍是无数被他伤害过的、或仍在苦难中挣扎的生灵。
他缓缓地、深深地对着慧寂法师那风雪中凝立如石的背影弯下了枯槁的脊梁。
腰弯得很低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这不是对神佛的跪拜而是对一个在无边苦海中为他点亮心灯、指引迷津的引渡者最深的敬意与无声的告别。
慧寂法师扫雪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未曾察觉身后的一切。
只有那柄枯枝扫帚刮过石阶积雪的沙沙声在风雪呜咽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溪舟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方被他放在冰冷青砖地上的紫云古砚。
砚台在晦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幽深内敛的光泽如同一只沉睡了千年的眼睛。
他不再犹豫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粗布旧衣迈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步踏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风雪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破旧的草鞋踩在冰冷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很快便被呼啸的风声淹没。
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沿着那条被风雪覆盖的泥泞小路艰难地跋涉着。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风雪抽打着他枯槁的脸颊寒意刺骨但他眼中却燃烧着一簇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那是洗尽铅华后唯一残存的、名为“担当”的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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